早上,相其言抓着未读信息一大堆的手机,两只眼睛止不住的失焦,不知该从哪儿看起。
来自母上徐孟夏的,是一堆询问加指责。
徐孟夏就是有这样的毛病,手伸的长且管得宽,从不放心把事情交给别人办,若实在不能在场,那也要把事情发生时的细节和在场人的反应、对话问个仔细,如果发现有哪个人的说的话办的事没按自己预期走,那一定是一通埋怨。
也是因为如此,相其言昨天回了两条后,便没再理会徐孟夏事无巨细的追问了,徐孟夏无法忍受这样的怠慢,随后又发来了诸如气我吧你就,一点不让人顺心的吐槽。
第二组未读信息,则来自区歌,发的全是最不受人待见的语音。
相其言一眼扫过去便觉头疼,于是全部选择转文字。
可看过内容后,相其言只觉得文字远不能表现出区歌的气急败坏,又悠悠的点开了语音。
“都怪你,我早说了吧,别什么都由着徐宁来,就你最有温度最有见地!”、
“你知道区呈琛那个龟儿子怎么说我吗?他说徐宁是他最好的伙伴,我帮徐宁出国,对他和她来说都很残忍。”
“总之,全都是你的错!”
“你回来后所有事情都变不对了!”
……
“说话啊,刚你不还牙尖嘴利的吗?怎么变哑巴了?”
“说到底!就你会装怪!”
……
这种感觉真奇妙,不仅不气,怎么反倒还有些暗爽,相其言不自觉的扬了扬嘴角,而后选择了四两拨千斤,简单的回了个,“哦。”
最后的信息轰炸来自严亮,他在昨晚发来许多条信息,但都被给她给忽略了。
那信息上的没一个字,相其言都认得,可连在一起,她却读不懂了,欧阳欣怡是谁?为何严亮认定她们相识,还要她推送联系方式给他。
相其言来不及追问回去,身旁,半夜偷偷潜入她房间,蜷到她床上,差点吓到她丢了魂魄求爷爷告奶奶的徐宁醒了。
“那个……”相其言想问她睡得怎么样。
徐宁则用颇为嫌弃的口吻,说:“你竟然打呼噜。”
相其言:“……”忍耐有助于幸福感的提升。
*
楼下,许自豪已早起买好了早餐,见相其言和徐宁起来,他指着满满一桌的食物介绍,“我买了牛肉锅盔,肥肠粉,钟水饺,排骨面,还打了豆浆,都是你们爱吃的。”
相其言闻后,站在楼梯上定了好几秒ꎭ꒒ꁴ꒒,突然觉得自己前十多年对一众亲戚们的逃离近乎叛逆和任性,她不想有负担的活着,可那负担其实与他们并无关系,那是徐孟夏强加给她的,是她的敏感与自尊造就的。
相其言真心觉得有些内疚,因为她想了半天,都记不起许自豪喜欢吃什么。
这顿饭多少吃的有些索然无味。
许自豪很想活跃气氛,却又怕说错话惹得大家更沉重。
相其言心里隐隐下定了决心,想在接下来和陈家不可避免的拉锯中,自己须得做些什么,可另一面她又害怕会因此背负上更多的期待。
徐宁是没什么胃口的,钟水饺被她戳破了皮,露了馅儿,狼狈的躺在碟中,犹如另一个她。昨晚她哭到力竭时,想随便吧就让天塌下来吧反正她要躺着了,可早上醒来后,她又觉心塞到爆炸,这才发现,接受和消化之间还隔着长江黄河跟长城。
吃完早饭,相其言嘱咐许自豪送徐宁去上学,徐宁却不肯,她说:“我心里难受,只想躺着。”
“躺着只会更难受,我不要求你振作,但你也不能让生活太失序。”相其言颇有家长姿态。
许自豪听了直鼓掌,“对!”
徐宁很是不忿,瞪了许自豪一眼,又拿鼻孔去怼相其言,“我真的难受,你逼我,我会晕倒在半路的,或者是学校。”
许自豪转变阵营比变脸还快,“那你在家休息,我陪着你。”
相其言怒其不争,赶忙把许自豪推开,同时也不惯着徐宁,“那等你晕倒了我就把你接回家。”
徐宁语塞了半秒,最后头发一甩,头一昂,转身上了楼。
正当相其言以为她会耍小性子到底时,她却背着书包下楼。
“走吧。”徐宁率先换好鞋打开了门,然后回转过身,无不有缘的看向相其言,说:“我明白的,我已经没什么可以任性的资格了,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。”
*
徐宁太会诛心。
相其言因为她最后的那句话久久不能安宁,犹豫了好久,快到公司时,她给徐宁发去信息,说晚上带她去吃火锅。
这样之后,她仍觉不够妥当,又接着给许自豪发去了信息,表示如果徐宁真的不愿意去学校,那就随她好了。同时,她又没忍住多说了两句,一是叫他别太焦虑,自己会帮他跟三姨说他要结婚的事,二则是她单纯又直观的感受。
她对许自豪说:【你一定会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爸爸的。】
啊!会不会太肉麻,信息刚发出,相其言便不受控的捂了捂脸,这实在是一件太过微妙的事情,这份因聚少离多境遇也大不相同而徒有虚名的表姊妹表兄弟情,竟隐约让她开始有了情感共振。
*
这是个过分忙碌的早上,等到了公司后,相其言只想躲进办公室发会儿呆,不想,她脚还没来得及踏进办公楼,便被严亮拦截住了去路。
“你干嘛?”相其言有些戒备。
严亮则露出整齐的八齿笑,顺便恭敬的递上咖啡,“澳瑞白,去冰,正适合这闷热的天气。”
无事献殷勤,相其言的戒备又有升级,“你到底有什么事?”
严亮颇为温柔的提醒,“我给你发信息了,但你一直没回。”
“哦,对!”相其言脑力迟缓地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,赶忙顺便解释了,“不好意思,用意念回复了,并且,我真的不认识你说的那个欧阳欣怡。”
“不是,你怎么可能不认识啊,昨天在你家面馆门口,你就拉着她一起跑走的。”严亮着急了。
相其言则迷茫了,“你是说昨天跟我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是欧阳欣怡?”
她问得认真,落在严亮眼里则是捉弄,“姑奶奶!”他把腰弯了弯,好显得足够谦卑,“您行行好,放过我好吧?你不知道,我找她,都找了十多年了,我承认,你现在面临的职场困境,都要怪我早前的故弄玄虚,我保证,打今儿起,我一定把你当姐供起来,只要你肯把欧阳欣怡的联系方式给我……”
严亮一阵输出,相其言终于意识到这事应该不止是认错人那么简单,她脑子转了又转,迅速拼凑起了一些线索。
“那个,你等等,你说的是欧阳欣怡是不是你在都江堰做志愿者时认识的那个女生?”相其言试探性的问。
严亮脸连着脑袋一下都红了,“赵西南这个龟儿子,啥子都往外说哦。”他小声嘀咕完,又尽量向相其言展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,并装乖的点了点头。
得到肯定的回答,相其言没着急,她现在手机里扒拉了一圈,半天后终于找出一张区歌的照片来。
“你找的人……是她对吧?”
她如是问,严亮那里更加觉得她是在故意拿乔,可碍于自己有求于别人,他只得继续装可怜,“言姐!拜托你了!”
相其言从来是个敏感且不善于想象的人,面对眼前的这桩‘怪事’,她不认为是世上恰巧有两个长得极像的人,即使有,那个人的经历又怎会跟自己如出一辙。
该不会是……
相其言努力回忆着,想要确认区歌确实在零八年当过志愿者,可这突然的关心根本唤不起她有关这个表姐过去的若干记忆。
“姑奶奶!”严亮的称呼从姐姐到姑奶奶到言姐又变到了姑奶奶。
相其言怕他接着就要喊他祖宗了,灵机一动之下,她决定用拖延大法来处理这件事情,开始编借口,“行了,我知道你苦寻一人背后的急切,但这事吧,不是我能说帮你就帮你,说到底,得看区……欧阳欣怡的意愿,这样,我先问问她,如果她愿意,我再把她的微信推送给你。”
“她不愿意吗?”
“她是不是已经结婚了?”
“是不是还有了孩子?”
严亮原本装满希冀的双眸突然失了焦,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,相其言扯了扯嘴角,露出敷衍的笑容,着实不该如何回答,只能在心里回应——她应该是不愿意的,她也确实结婚了,准确说是结过婚,并且还有了一个孩子。
同时,相其言又想,严亮真是有点憨,心里已经有了预期,却还是没能让自己死心,不知是纯真过了头,还是真不懂成年人之间用礼貌划出的楚河汉界。
*
打工人一旦被点燃了八卦之魂,摸鱼在所难免。
相其言去到办公室后,忍不住开始就‘欧阳欣怡’的真实身份进行探究。
她先是翻阅了区歌的朋友圈,可对方只展示了半年的信息。
相其言不死心,苦思半晌,又忽然想起博客兴盛之时,她和区歌都有玩,并且还互相关注了对方的账号。
只是时光久远,相其言的博客早已成为了荒草园,账号密码全都化为了并不清晰的符号。
她坐在座椅上,咬着笔头,又是一阵苦思冥想,试错了密码好多次,才终于找回了那已经荒废的天地。
这之后,相其言来不及去回顾自己年少时的匆匆长大和万千矫情,只直奔关注博友的页面,凭着记忆加鲜明的个人风格找到了区歌即‘区欧耶’。
“这都什么中二的名字。”她吐槽着,顺便点开了链接。
跟相其言一样,区歌也早已抛弃了这方天地,她的最后一篇博客日记停留在二零零八年十二月底。
那日记的标题和内容都简单到粗暴。
标题:烦!
内容:烦烦烦烦烦烦烦烦!烦死个人!
再往前翻几篇,风格也依旧保持着简约和潦草。
譬如,散了吧,不值得!又比如,我为什么会有徐歪歪那样的妈妈,以及,我想有一只魔法棒,能把区小呈直接变大,让他挣钱养我!还有就是,工作啊,怎么这么难熬!
而看多了后,相其言竟忍俊不禁,觉得区歌有点可爱。
又翻了两篇,日期终于来到那个重要的节点,零八年的五月。
这次,区歌笔下的内容终于有了点神采,还有就是一眼望不穿的奥妙。
她写:“我不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,但我可以是扑棱不灭的小火苗,也有发光发热的时候!”
“便利贴女孩开始了她的‘冒险之旅’喽,赤橙黄绿青蓝紫,刚好是我的调色盘,嘿!”
“任时光匆匆溜走,再见喽,欧阳欣怡,你好啊,区欧耶,雄起,你已经是不一样的你了!”
“再见喽,欧阳欣怡,你好啊,区欧耶,雄起……”相其言喃喃道,终于能够认定区歌就是欧阳欣怡,但新的疑问又随之来临,她想不通,区歌为什么要化名欧阳欣怡,又为什么会套用自己的履历,在严亮面前扮演成了另外一人。
*
这问题注定难解,眼见着再摸鱼也摸不出些什么,相其言索性将自己和区歌的过去都甩到了一旁,埋头在工作里。
中午刚过时,林栗突然敲开了她办公室的门,并拿来了已经盖好章的合同。
“您请过目,如果没问题的话,我就将合同闪送给大融了。”林栗说着,将合同放到了桌上,她的语气略显声影,但态度对比先前,可以说好了不止一点两点。
“好的,辛苦你了。”相其言翻开合同,开始审阅,确定无误后,把合同装进了包里,说:“合同我下午送去就好,好让他们快些盖章。”
她心里盘算了下招标的 deadline,认为应该尽快把合同落定,并加速磨合,好推动合作的顺利进行。
“哦。”林栗稍显恹恹,“那您忙,我出去了。”
这一声一声的您叫相其言多少产生了一些幻觉,想果然人善被人欺,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,又或者,在那一番的猛烈输出中她还是展现了一些个人魅力的。
不过,是幻觉就有幻灭,林栗走到了门口,越想越不忿,终于还是没忍住转过身,在心里给相其言竖了个中指后,说:“我承认,先前是我的工作态度不对,从今天开始,我一定会表现专业,但是……你也别太得意,我还是没得好喜欢你!”
相其言:“……”瞠目结舌,格外受伤。